转载自:豆瓣网童子戏小组

还记得很小的时候,住在乡下奶奶家,那时候家里电视只能收到可怜的几个台,没有电脑,没有别的娱乐活动,奶奶便常常在吃过晚饭后,带我去看僮子戏。那时候的我,只有5、6岁,不是很明白僮子戏是什么,只知道搬着个小板凳,屁颠屁颠的跟着奶奶走。从家里出来,看到邻居家的叔叔婶婶,爷爷奶奶们,也都搬着长椅,拿着蒲扇,几家人谈笑风生走在乡间小路上。

慢慢地,走到一片空地,人聚集的越来越多,大家都摆好长椅,坐着等戏开始。空地的前方是个用木板、水泥、砖头等零时搭建起来的舞台,舞台上搭好许多竹竿,上面蒙着几层油布。油布中间,吊着一个很大的黄色灯泡,前方吊着好几个话筒。舞台上摆着一张桌子,还有些道具,左后方,坐着敲锣打鼓的人,舞台下方有几个音响。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能照亮整个舞台的黄色亮光,和音响里传来的刺耳声。

等天色完全暗下来,僮子戏就正式开始了。说实话,年幼的我根本听不懂台上在唱什么,只看到台上戏子穿着古代人的衣服,不停的甩袖子,唱出来的腔调拉的很长,一场戏能唱好久好久。让我印象最为深刻的,就是几乎每场戏,台上的戏子们总会哭成一片,台下的观众们也总哭作一团。小小的我,总是不解为什么奶奶总是哭的那么伤心。奶奶总是在每场戏结束回家的路上告诉我,那是讲了某某孝女被冤枉入狱,后被翻案,或者是某某夫妻被拆散的故事。长大后,学到了关汉卿的《窦娥冤》,看过《梁山伯与祝英台》,才明白:“哦!原来僮子戏讲的也是这种故事啊!”

如果不是这个学期选修了赵杏根老师的《中国民俗学》课,没有写这篇关于民俗的期末论文,或许也不会勾起我这段幼年的回忆,也不会有机会,去更加深入的了解我的家乡的独特演艺民俗——僮子戏。

“演艺民俗是指表演艺术方面的民俗事象。演艺民俗是特定的民俗现象,它不同于内容比较单一而专门的生活民俗(如衣食住行等),是民俗活动于表演艺术的交叉。”“演艺指一切表演艺术,除了我国传统的艺术形式(如戏曲、曲艺、杂技)外,还包括外来的一些新型艺术形式(如音乐、舞蹈、话剧、影视等)。从演出场所来讲,既包括舞台、屏幕上的表演,也包括书馆、茶社乃至民间“撂地”和流动艺人的表演。从演艺人员来讲,既包括专业演员的表演艺术,也包括业余演员表演活动(如民间花会、戏曲票房及现代各类业余剧团等)中的表演艺术。”【1】

因为我对僮子戏的了解只限于幼时的记忆和老人家告诉我的只言片语,所以特意仔细查阅了僮子戏的来源和表演方式:

僮子戏,又名通剧,它源于上僮子。所谓“僮子”即民间职业巫师,发源于楚越的“以舞降神”的巫觋与当地的方言、文化、风俗、民情交融,同化逐渐形成了有鲜明南通地方色彩的古巫觋的另一个分支──南通僮子。

僮子在乡间从事迷信活动上僮子的过程中,把具有一定故事情节的说唱神鬼词句及七字调、古儿书唱本加工后,化妆登台,串演戏文。僮子戏的唱腔并不多,大体上有铃板腔、行路腔、点鼓腔、圣腔、书腔、喜腔等,特别是老百姓喜欢的七字、十字悲腔、凄楚悲怆,似哭如诉,常使台上台下一片嘘唏。它以南通方言加锣鼓伴奏的演唱、粗犷的唱腔和通俗易懂的唱词,为农民群众喜闻乐见。

僮子的做“劝”(劝世文)演戏,尽管纯朴得过于简陋,粗糙得近乎原始,但它却千真万确是典型的民间戏剧,并拥有数十万计的观众,长演长盛,历久不衰,象南通这样地处沿海地区,经济和文化发达的城市,南通僮子依然比较完整地保留着原始、古朴的风貌,这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建国后,僮子摒弃其祭神驱鬼的迷信内容,利用其说唱形式,演现代剧,推陈出新,逐步改造成为通剧在编导、表演、音乐、舞美等方面都有提高,。1958年南通正式组建了僮子戏剧团。《陈英卖水》、《王清明合同记》是僮子戏中的传统剧目。在酷暑炎炎的夏夜,当漫步在通州的田间小道上,总会听到农家消凉场上传来的僮子戏唱腔,此唱彼和,余音袅袅。近年来,南通僮子不仅被列为专门课题重点研究,而且越来越引起国内外学者的注重和兴趣。

图片来源:凤凰网
图片来源:凤凰网

(图为僮子戏片段)

在创作手法上,吸收了京剧板腔体的规律,出现了板腔体、曲牌体、小调联缀合一的趋向,创作了多种板式和适合各行当表演的唱腔。克服男女同调同腔,演员开始适应定腔定调的规范。脚色行当更趋明朗化,有了小生、花旦、老生、小丑、彩旦、恶旦和花脸之分。演员队伍打破了童子老艺人一统天下的局面,吸收年轻的业余剧队赏。邀请原伶工学社张玉昆,担任形体教师。

原更俗京剧团周凤霞担任化妆、服装课老师。引进越剧导演,融进话剧、歌舞等风格。剧目以现代戏为主,排练现代戏《红色的种子》和创作剧目《上河工》 。1958年底, 《上河工》参加江苏省第二届戏曲观摩演出大会,并获奖。

南通市实验通剧团成立后,排演现代戏《好书记》 、 《枯井沉冤》 、 《白毛女》 、 《血泪荡》 、 《社长的女儿》 、 《绿野红花》 、 《李双双》 、 《李印》 、 《夺印》 、 《丰收之后》 、 《活捉罗根元》 、 《木匠迎亲》 ;改编整理古装戏 《王清明合同记》 、 《郑三郎上西天》 、 《陈英卖花》 、 《花仙果》 、 《借年》等。同时移植京剧和其他剧种的古装系剧目40余出,如《窦娥冤》 、 《秦香莲》 、 《珍珠塔》等。【2】

小时候听奶奶说,僮子戏戏班是由村里一些有钱人请来的。逢年过节,或者是那些大户人家喜事丧葬事,戏班都会在露天空地上唱上好几天、好多场。在“南通大百科”上看到这么一段话:“在戏剧演出卖座萧条的时候,僮子戏曾一度保持旺盛的势头。在一些正规剧团混不下去濒临解体的时候,民办通剧队却越滚越多。僮子戏卖座之好,若非亲见,很难相信。晚上的露天演出,许多人在下午三四点钟就去摆凳子,占位置。最使人感动的是,竟有瘫痪的老太让儿孙抬着去看戏,双目失明的老人让晚辈扶着去“听戏”。

在酷暑炎炎的夏夜,当漫步在的田间小道上,总会听到农家消凉场上传来的僮子戏唱腔,此唱彼和,余音袅袅。”多么熟悉的场景!确实,曾经经历过这种熙熙攘攘场面的我,如今想起那一场场虽听不懂,却满足了孩童喜爱热闹的快乐心理的僮子戏,不由得有些激动。僮子戏,它是一种宝贵的文化,一种独特的民俗文化,存在在我童年的生活里,存在在我生命的记忆中。

但是这些年来,我很少再看到有这些通剧队演出了,除了老一辈的人,大家好像也对这种独特的南通演艺民俗不感兴趣。再加上僮子戏演出时传统的敲敲打打的形式,令人感觉“很是扰民”。只有在乡下,个别人家办丧事时,才有一两场,而再也没有那种“万人空巷”的场面。既然是宝贵的文化,为什么僮子戏慢慢地走向衰落,难道我们的下一代再也不能了解到南通曾经有过自己的独特戏曲了吗?难道僮子戏只能永远存在人们的记忆中了吗?

我不禁有疑问:为什么僮子戏能在千百年的发展中被完整独特的保存在南通的乡野间,而仅仅在近几十年来,却无人问津,如此备受冷落呢?

从各种资料显示来看,僮子戏,作为一种为南通所特有的戏曲形式,与僮子们的传播有着分不开的关系。对僮子的演艺活动,民国年间的文化人认为是古远先民仪式——大傩的绪余。《通海新报》主编刘伟于洪宪元年发表时评《逐鬼》:乡下人生病,认为是鬼在作祟,请巫童做傩仪。巫童戴上黄金颜色、四只眼睛的狰狞面具,唱歌跳舞,击打锣鼓,用芦苇制成的弓箭射向四方,认为这样可以驱鬼去病。刘伟的文化判断与中国历史是互为印证的。古远的周代,每逢大年三十,皇宫里要举行一场盛大的辞旧迎新、驱阴迎阳仪式称大傩。

这种与宗教祭祀密切相关的傩(戏)、目连戏等各种“仪式性戏剧”在八十年代中后期渐成研究“热点”“仪式性戏剧”最早由王兆乾先生提出,王兆乾《仪式性戏剧与观赏性戏剧》一文将中国戏剧分为“仪式性戏剧”和“观赏性戏剧”两类,他所谓的“仪式性戏剧”其主要是表演时使用面具,以祈求平安福祉为目的的、与民间宗教仪式相关的一类戏剧,而“观赏性戏剧”主要是以娱乐观众为其主要目的、自宋元以来包括南戏、杂剧、传奇以及近代地方戏的一类戏剧。在这一过程中,傩戏为中国戏剧的“活化石”、目连戏为“戏曲之母”,也成为某些研究者的结论。《中国大百科全书》“戏曲卷”所收317种“剧种”中,有许多即为“仪式性戏剧”,如藏戏、上党锣鼓杂戏、贵州地戏、南通僮子戏等。【3】

从背景来看,南通是处于长江入海口的一个小沙洲,洲名“胡逗”,是古代流放犯人的地方。据《太平寰宇记》:“胡逗洲上多流人,煮盐为业。”众所周知,江苏方言区有吴方言和江淮方言,而南通话看似不属于这两种方言区。很多人都说南通话听不懂且难听,戏称是中国十大难懂方言之首。这是因为南通所处地理环境基本与世隔绝,被流放的流人来自各个地方,南通便成为了夹在吴语和北方语系中的“方言孤岛”。所以南通僮子们的南通方言唱腔一旦形成,就表现出一种很难为外人所解说,也很难被外来文化所同化的顽固性。【4】

由于这种顽固性,僮子戏能够得以保存下来,但是也正是因为这种顽固性,在岁月的洗礼中,它不能为其他地区的人所听懂,不能被接受,更加无法被传承。从前那么多唱僮子戏的通剧队解散了;那些名角名旦老了、去世了;喜爱僮子戏的老年人再也听不到熟悉的唱腔;曾经听过僮子戏的我们这一辈人对僮子戏知之甚少。宝贵的文化遗产,正渐渐消亡。这着实让我这种土生土长的南通人,有一种心痛却也无可奈何的无力感。可是从全中国来看,就连京剧、越剧、昆曲这些闻名遐迩的剧种都在走下坡路,僮子戏的衰落,不也是一种不可逆的时代变迁和文化发展吗?

暂且不去探讨僮子戏走向衰落的原因。仅从期末要求探讨民俗与文学的关系来看,首先,从文学的起源看,文学的产生离不开民俗。关于文学的起源,学术界虽然众说纷纭,但无论是宗教起源论、劳动起源论、游戏起源论和情感传达冲动起源论,都可以看到民俗在其中所起的作用。原始人类出于对自然的神秘的恐惧,从畏天、敬天到祈天的过程中产生了丰富的鬼神文化和宗教信仰。

“宗教活动是民俗最基本的活动,作为这些活动传承的语言文字载体中就孕育了文学。正是因为有了占卜的宗教活动,才有了易卦爻辞中那些诸如“明夷于飞,垂其翼;君子于行,三日不食”等类似诗歌的文字。可以说原始初民的宗教的思想也就是文学的思想,宗教的活动也就是文学的活动,宗教的巫师也就是文学的歌手。”【5】

由此看来,作为原始宗教活动的发起者——南通僮子,和他们所进行的宗教活动慢慢演变成的僮子戏,那些依依呀呀,唱腔悠长的唱本,竟也在千百年的传承和发扬中成为语言文字、乃至文学的逐渐祭奠,成为孕育文学的温床。

具体地来看,如要说僮子戏和文学有些什么关系,就我能最先想到的联系,就是僮子戏的剧目了吧。例如,上文所提到的,僮子戏所表演的一些剧目如《窦娥冤》、《秦香莲》、《珍珠塔》,这些都是京剧或者越剧里常常表演的固定剧目。在乡野,农家许多爷爷奶奶叔叔婶婶都是文盲,不识字,甚至听不懂普通话,更看不懂京剧了。

僮子戏作为用南通方言来演绎的一种戏曲形式,能够在乡野间,传播中国传统美德和伦理给最基层的农民。小时候看僮子戏的时候,奶奶就一边给我讲剧情,一边告诉我,要孝顺,要诚实,要善良。虽然她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但年幼的我却坚定的认为,奶奶通过这些戏要告诉我的,一定是很重要的。这不正是僮子戏作为一种戏曲形式,在满足人们余兴节目的同时,起到了教育启发的作用吗?而新中国成立后,僮子戏排演的现代戏《白毛女》、《丰收之后》,不也正把那时急需宣扬的社会主义的革命气息带到了乡间遍野?而谁能够否认,在僮子戏盛行的那些年代,它以文学另一种独特的形式——戏曲,所散发出的文学气息和魅力,没有陶冶一代又一代的劳动人民呢?

民俗与文学的关系是相互依存,相互交融的,僮子戏作为民俗的一种,只是从很细微的方面表现出了与文学的联系。如果更深层次地去探讨民俗与文学的关系,那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肤浅如我,也可举出几个例子:读到沈从文的《边城》,就想起的湘西美景和独特的湘西民俗;看到老舍的《茶馆》,便回味北京风味胡同院落、茶馆、店铺,和那具有幽默感的京味语言;听到别人谈论鲁迅的《祝福》,就想起绍兴年终请福神献福礼的古越风俗等等。

当然,因为我此次对南通僮子戏的探讨,希望读者能够在今后想起民俗与文学的关系的时候,想到的不仅是那些作为实物传承下的文学作品,还能够想到诸如僮子戏这样的戏曲类演艺民俗。更主要的,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南通人,我很希望能够保留下僮子戏这样的独特的地方演艺民俗,让它作为一份宝贵的遗产,继续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滋养南通的民俗文化,丰富南通的历史风情。民俗学是一门包涵甚广的学科,而我在短短的与民俗学的触电中,感悟最深的,或许就是这一份对家乡民俗急切热爱和爱护之心吧!

注释:

【1】《中国民俗通志•演艺志》齐涛主编,倪钟之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5年
【2】部分选自《南通》第四编 民俗风情 信而潜行的南通僮子 尤世伟著,苏州大学出版社2006年出版 部分来自网络“南通大百科”
【3】《百年中国戏剧学刍议》 解玉峰 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戏剧、中国韵文方:面的研究。
【4】古巫觋孑遗——南通僮子《民俗研究》 1993年02期
【5】转引自《民俗在文学作品中的魅力探寻》 冷落清秋的博客

作者 zg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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