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步千

 

高占魁,这个名字大气,又上口,好。

据说这名字是他爷爷亲自替他取的。可以看得出,这个清末的老贡生,是一心盼着他大头大脑的孙子,将来能博取功名,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的。

然而,髙占魁从小就偏偏不学好。教他读大学中庸,他就犯困;教他描红习字,他就画大花脸;教他对句作诗,他摇了半天头,哼啊哼,竟哼出这样一首诗来: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秋有蚊虫冬有雪,收拾四书过新年。气得他爷爷,把蓄得多年的一把山羊胡子扯掉半把。

他爹问他:“你能不能替上人争口气!”他说:“我怎么就不争气了?你去问问狗侯、毛侯,他们哪个的鹞子放得有我高?哪个下河摸的鱼有我多?哪个的蛐蛐赢过我的大头麻青?哼……”

“真是个不胎孩的东西!”他爹一边骂,一边顺手操了个刷床扫把儿追着他打。

他拔脚就逃,比兔子跑得还快。一眨眼,就连人影子也不见了。

他爹也只敢追到二门里就止步了。他怕出了大门再被老丈母撞上,再给丈母娘当人百众地训得下不了台来。

正当他爹依在二门上气喘吁吁的时候,高占魁早进了他外婆的家。

髙占魁外婆家不远,就在西城墙脚下,是个独门独户的大院子。这院子60年代,因城市拓建被拆了,但到老他还常常梦到院子里的老梅、幽兰、假山、修竹,还有一只大缸、数枝睡莲、几条金鱼;梦到他外婆一大箱唱片和那只手摇留声机,及京胡、月琴、三弦、笛子、板、锣、鼓、啪啪儿……梦到每月逢五逢十,布庄上的看布先生老秦、电料行的小开汤杰、会计学堂的于老师,还有挟剃头包包儿的张师傅来唱堂会的情景。他们各自都有一出拿手的好戏,老秦的《借东风》、汤杰的《寇准挂靴》、张师傅的《夜奔》都没话说。于老师则多是和他外婆配戏,唱《拾玉镯》《玉堂春》《锁麟囊》……

他外婆是梅兰芳大师的铁杆粉丝。1919年梅兰芳大师应张四先生之邀到南通来,在更俗剧场唱《锁麟囊》,半夜去排队也未必能买到一张票。那年他外婆还深待闺阁未嫁,茂森木行的账房先生朱金荣得知他外婆有这一好,那天竟连趴带钻,穿过三个人的裤裆,弄到两张二楼正厢的票。也就是这两张票促成了他们的美好姻缘。每每讲到这一节时,他外婆的眼珠子总是格外的亮,脸也格外的好看。

这天高占魁溜进院子时,里面正在唱《三堂会审》,他外婆唱的是苏三。一听到外婆的唱,他一肚子浊气就自然而然地从头顶上飘飘地走了,只觉得通体舒泰,浑身惬意。嗓子一痒,他居然也柔声细气地唱了起来。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那几个琴师依然摇头晃脑地陶醉在戏曲世界中,大家竟都没有在意到,跪在脚前唱苏三的竟是个少年细侯。

原载《江海晚报》夜明珠2017年3月11日

 

作者 J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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