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关邻之

江海小城,惬意的便是无事悠然见长江。这里是姚港河与长江口的交汇处,鬼子的船那时候就是在此登陆了南通。每代人都有每代人的记忆,妈妈感慨姚港油库61年的历史即将结束,这是她和外公两代人的工作单位,留下了外公养育五个孩子长大成人的伟岸身影。爸爸无限感慨这里的沧海桑田,这里是他祖母的娘家,儿时祖母牵着他走过雪天里的那些小路,如今已不留痕迹。姚港对我来说本不那么特殊,只是儿时走过亲戚的地方。这两年,对南通山歌号子的研究让姚港变成了我梦中常来的地方。

图中近处几根随风摇曳的芦苇,让我想起张良在江边十万步芦苇荡打一个芦苇结嗐一首号子,他便是人民公认的山歌始祖。这里有一首关于张良造号子的故事,是我爷爷讲述的:

|| 张良韩信放铁鹞子落在女人国里,女人国里大家都要他,张良韩信说的“你帮我把肚脐眼养凸出来,我就和你好。”天天这个女孩买东西给他吃,那个女孩买东西给他吃,女人国啊大家都要个男孩。打转回来走路上,走十万步荡啊,芦头叶子打一个说一个号子,打一个说一个号子,说的什么我不懂。跑了回来,看见有人在种田,在芝麻田里弄草。他说的:薅芝麻来斫芝麻,哪个跟了我张良韩信,寒穿绫罗夏穿纱。女子说的:种芝麻来削芝麻,我亲生妈妈跟了张良韩信,不曾有寒穿绫罗夏穿纱。一说的下子,才知道自己调戏了自己丫头,他去的时候女儿才有几岁,回来一长长这么大在薅芝麻草。张良韩信他号子多啦。落到女人国里,哪里有个女人国?||

远处是在建的沪苏通大桥,桥的南岸便是曾经的常阴沙,如今的张家港。近百年前,多少江岸边的居民深受江潮侵袭,北岸涨水便撑着小船迁往南岸,有时潮水忽至,人们有的爬上屋顶,有的撑着澡盆等潮退去。这里曾是南来北往流人聚集而成的市镇,姚港街上便有几家说启海话的住户,南通老一代民间文艺家穆烜先生(1924-)就出生于此,他能熟练掌握南通话和启海话两种方言。穆烜自1945年起就在姚港收集当地车水号子,口述者有当地农民孙二猪子、胡红姑娘等人。他还从民校教师黄馨处得一册民间歌谣手抄本。穆烜后将这两部分民间歌谣编成一集,共324首,1962年编印于《南通老民歌》第10辑。

清末民初的时候,姚港盛行山歌、号子,著名歌手陈状姑娘(1893-1978)就在姚港老圩埭长大,她后嫁到黄泥山脚下桃园大队。近来,我通过采访她的女儿陈连英,得知关于陈状姑娘的生活场景,那可能是多少老姚港人的集体记忆。

关:你娘那时候在姚港家里可能蛮有钱的,是不是还是个大户人家?
陈:蛮有钱的,那时候,我说给你听,我娘有个二哥哥,还是“抓把票”的,有钱啊。那时候发水,那个糍粑圩矮,能撑澡盆跑呢,那边就救济发粮,家里不好煮。那时候我娘经常说的,她们那时候还是姑娘啊,弄个澡盆一撑的话,把粮食拿了回家给爷娘吃。

民间歌手常说“无郎无姐不成号”,旧时的山歌、号子,多以私情为主。曾有很长一段时间被当作“封建糟粕”而不受关注,甚至被严厉禁止。但殊不知,民间歌谣正是由民众集体创作,口头流传于民众生活中的说唱艺术。任何艺术,如果假使它是有生命的,必能追溯它的起源到一种最基本的人类需要。民间歌谣的诞生源于人类与生俱来的喜怒哀乐,它表达着人们的生活、情绪、思想、愿望,它积聚着人类千百年来的经验,走过悠久的历史发展道路。用方言演唱、讲述的民间歌谣更蕴含着丰富的地方文化,我们作文作诗,我们所摆脱不了,而且是能于运用到最高等最真挚的一步的,便是我们抱在我们母亲膝上时所学的语言:同时能使我们受最深切的感动,觉得比一切别种语言分外的亲密有味的,也就是这种我们的母亲说过的语言。这种语言,因为传布的区域很小,而又不能独立,我们叫它方言。从这上面看,可见一种语言传布的区域的大小,和他感动力的大小,恰恰成了一个反比例。

随着方言的逐渐断代,人们生产生活方式的极大改变,传统的民间歌谣或许已经不适合当代人的审美趣味,它将永远地成为历史。我们应该清醒地认识到,我们将永远不会再度踏上那引导我们迈入现代的文明路径。过去是一条我们已经沿着它到达今天的道路。人类文化的古老形式已经为我们提供了当代文明所需要的知识、技能和工具。人们在不同的十字路口告别过去,整个人类现在都正在向新的世界性社区迈进。我们不必弃绝任何一条从过去走向今天的道路,也不应该忘却任何一种先前的生活方式,那纷繁多样、形态殊异的过去。人,总会回忆,也便有了传承,和过去的文化说再见无需那么冷酷无情,并不是上了年纪的人才会触景生情,这个社会需要历史的记忆来指引我们前进的道路。

南通人熟悉的老长江路如今走的人已经很少,长江路高架的拔地而起,让原来的长江路不得不让名于它。2019年上半年,市政府公开为老长江路征集新路命,我提出一个方案,建议将其改名为“德兴路”。因为,这里曾经有一个集镇,叫德兴镇,老南通喜欢戏谑地称其为“黑心镇”,据说是因为德兴镇上的东西卖的比较贵,具体原因也无从考证。德兴镇在鬼子从姚港上岸后被洗劫一空,从此消失。若能将“老长江路”更名为“德兴路”,那么这个地名将从被遗忘的边缘被拉回,重新走进人们的视野。百年以后,假若一个小朋友问起自己的爷爷,这路为何叫德兴路呢?这一历史不就又被人记起了吗?有人会说,这又有何用呢?这样的用处当然不如一顿饭的作用来的快,但却是一个地方的历史记忆,无数次类记忆汇聚在一起便是我们民族的记忆,它的力量可不能小看。令人欣慰的是,这一建议已被采纳,期待“德兴路”早日上岗。

 

作者 J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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