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步千说“我是濠河的儿子”,南通人应该对《濠河人家》这部作品不陌生,这是黄步千的第一部小说,后来被搬上了银屏。他先后写了20多篇小说,也曾获过几个奖,有三篇拍了电视电影。最值得他荣耀的是拜汪曾祺为师,两人有一段师生情谊。

2017年2月份以来,黄步千在江海晚报副刊夜明珠版面陆续刊登他的人物描写系列,以风俗画的风格展现通城百姓的风貌。下面转载的是第一篇“杨大头”。

杨大头

□黄步千

杨大头十七八岁就跟着舅舅跑上海,弄叨几个钱,省吃俭用,回到老家新港镇,在西街头上置叨几亩田,又开叨一爿饭店。饭店虽不大,生意倒不错。还请私塾先生弄叨顿酒,写叨一副对:“闻香下马知味停车”。

大头当叨老板以后,依旧不烟不酒,不嫖不赌,算斤算两地过日子。他唯一的乐趣,就是揪老婆,弄得老婆浑身痒兮兮的,不得不像蛇一样往他身上缠。老话说,买田要买夹沙土,买牛要买爬壁虎,娶女人要拣大屁股。大屁股会生孩子。他老婆如珍也很争气,年头一个年尾一个,一连生叨七个儿子一个女儿。惹得一条街上的都眼热。

如珍不单屁股大会养伢儿,也会做几只本帮特色菜。醉河虾、呛蟛蜞、五香烂豆、韭菜炒螺儿、红烧水鸡、白湱羊肉、清蒸刀鱼、鳗鱼烧肉、鲫鱼嵌劗肉、河蚌焖火腿、油焖狼山鸡……那韭菜阔叶,碧绿,一看就是新割的头刀韭菜,又鲜,又嫩。那河蚌的肉头很厚,但不老,必是用刀背匀匀地拍过的。那狼山鸡,刚才还神气活现地在脚边上昂首阔步,眨眼就成叨盘中的美味。每每有人进门,一来可以品品她做的菜,享享口福。一来也可看看她的大屁股,润润眼睛。

有人问她:“你这手艺是跟谁学的?”她说:“这还要学吗?看看不就会了。”她一点也没吹牛——我们这里乡下,某某某家办寿庆、婚礼、满月、出丧等红白喜事,一吃两三顿,上饭店又费钱又烦神,一般都是请个会烧菜的帮忙在家里办的。她父亲会烧几个菜,又是个热吵人,四邻八乡的多欢喜请他去帮忙。如珍沿小儿就跟进跟出当他的下手。久而久之,真的也就看会叨。

1938年春上,杨大头到吕四去进海货。哪想到当夜,日本鬼子中村小队窜到新港镇抢掳奸淫,一把火烧掉新港镇半条街。杨大头一家九口,不是被大火烧死,就是被乱枪打死叨。杨大头回家一看,喷出一口血就瘫倒在地上叨。街坊邻居看到他蓬头灰脸、东倒西歪的,整天在老宅上东扒西扒的,都说他也没救叨。

过叨三天,他的人真的不见叨。有人说,他没奔头叨,寻死叨,灭门绝户叨。也有人说,不曾死,看见他在南城门口讨饭。他舅舅不相信他死叨,就上南城门口去找他。

南城门口夜里很热吵,洗澡的、看戏的、逛妓院的、吃夜宵的、卖炒白果的、卖五香茶叶蛋的……时不时也有日本鬼子来来去去。

他舅舅把长桥、城门洞、转转街、崇海旅馆、海潮浴室、新新大戏院都找遍叨,也没见到他的影子,就找了叨一处避光的阶沿子坐叨下来歇歇劲。也不知过叨多少时候,他听到一阵皮靴叩击路石的声响,从他身边经过拐进到东边的弄堂。于是,他睁开了眼睛。也就在他睁开眼的一刻,又一个人从他面前一纵而过,他立刻就认出来这人就是大头。他刚想喊,大头已一砖拍在前面那人的头上,把他打晕叨。

“这人是谁?你……”他舅舅追到跟前问,以为大头要拦路抢劫。

“中村。我已候他多时叨。”大头一头说,一头已把中村灌进麻袋掮叨肩上。

舅舅问:“弄死不就完叨,还掮着他做什呢?”

“不!我要带他回新港镇,带活烧掉这个畜生,祭我的老婆伢儿,祭镇街上所有的亡灵!”

“日本人晓得叨还能放过你吗?你不想过日子叨!”

“这日子还能过吗?与其等死还不如闯祸!”

舅舅跟在后面说:“这鬼比猪还壮,还是我同你两个人一起掮吧!”

当夜,中村就被穿在杀猪用的大铁钩子上活活地烧死叨。这个狗肏的肉多油多,一直到启明星上来叨才烧完。

第二天,杨大头和他舅舅不见叨,西街头的野侯、二狗侯、桂林侯,还有东街头的桥生侯也都不见叨。此后,三天两天,就有日本鬼子失踪叨,或挨割喉咙叨,或挨扎粽子叨,或挨千刀万剐喂叨狗。

1942年有人到苏中四分区开军事会议,碰到杨大头,才晓得他们一个个的都当上了抗日英雄!

原载《江海晚报》2017年1月20日第A23版:夜明珠

作者 J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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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人/
5 月 以前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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